南唐后主李煜在《浪淘沙》中感慨“别时容易见时难”,道帘栊微阖,春意阑珊,一室熏香,着眼处皆有斑驳、颓废之意,不禁洵然有情,于是和泪相诉这烟火人世,流年易抛,山河尚存,人已不再。他的国在烽火中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袭幽梦,如此清晰,却分明遥不可及。
若要追溯李词根源,可得《颜氏家训.风操》所云:“别易会难。”
可放在今日,时代已抛却了一身旧行头,国恨家仇的泣血之辞渐渐被历史湮没。当情谊踏遍天涯海角,当人间温情无处不有,当人生有情天长地久,怕只怕相遇何等容易,别离何等艰难。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只因害怕有朝一日筵席散尽,残羹冷炙,杯盘狼藉,所以宁愿拒绝一切开始的机会。繁花过尽的苍凉,用情之后的遗忘,是时光也无法冲淡的离殇。
曾经看过一个故事:两位少女在一面之缘后南北相隔,多年只靠电话联系。乍眼已到杖朝之年,南方的那位老人千里迢迢北上,希望再见一面旧友;北方的老人得知老友远道而来,更是欣喜万分。她们约见在街尾的那个咖啡厅。没有疏离,没有隔阂,连眼角的皱纹都盛满了这午后的阳光和笑容。她们谈起当年爱穿的红裙,谈起那时爱高高盘起的发髻,还有青春,还有理想……时光仿佛在这个午后宽恕了两位老人,使她们变回了当初爱跳舞的少女,明媚的笑靥如初,带着点调皮与潇洒。无人言伤,只是默契地任由咖啡厅晕黄的灯光将彼此推进回忆。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相见,都知道此番别离意味着永生难见,但谁也不愿说出。挥手道别时,两人自然得仿佛这只是一周一次的茶话会,笑着说了再见。眼睛在笑,心却下着滂沱大雨,无法言说的离殇,成了心底不能触碰的伤痕。
谢谢。对不起。再见。再也不见。
一个“别”字,道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纵是有通天本领,也躲不过终有“一别”,再相逢已是隔世。
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座小小的阁楼,总有一面见不着阳光,时间久了,便生了霉,渗出一种名叫孤独的情绪。而若有两座阁楼相依,即使没有阳光,也能在暗夜里相拥,让温暖点亮星光。所以没有人能够推开困顿时伸向自己的那双手,没有人忍心伤害在自己最美的年华里遇见的那个人。多情自古伤离别,更何况,离得是与自己携手走过平仄岁月的友,别得是三生三世于佛前求来的一段缘。相见之时,哪里知道那淡淡的欣喜成了别后辗转流年的叹调,在每一个有月光的夜晚里,在每一张旧照片泛黄的边角上,在每一封欲语还休的信笺中,掀起经年的相思。相别之时,又哪里知道,如今一别,便彼此断了踪影,去了行迹,只零落一缕回忆,剪不断,理还乱,晚上入梦,清晨醒来,也只徒留满枕清泪。
因为陌生,所以相见容易,笑着相识。
因为有了情,所以相离艰难,言笑晏晏,心却在刹那寂然。
这才发现,痛了,原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中,交付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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