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

米红旗斜靠在沙发里,昨晚发生的事仍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闪回。

整整五年了,每年的五月十二日晚八点整,叶儿就会硬拉着他来到院子里的花坛前默哀。这在他看来,根本就毫无意义——岂止是毫无意义,简直无聊透顶!

“噹、噹——”

钟声打断了米红旗的思绪,他抬头看下墙上的挂钟,下午四点整,他想:平常这个时候,米丁老是缠着我给他讲故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股凉飕飕的风从窗外灌进来,米红旗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时从二楼儿子的房间里隐约传出一阵细微的响动,似乎是两样东西在相互摩擦。米红旗抬眼望去,儿子房间的门是半开着的,里面没点灯,他看到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跳动着。

看着看着,米红旗的心脏忽然像是受到了电击,一下子绞成一团,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儿怎么也咽不下去,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心脏病又犯了。

米红旗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救心丸,将剩余的药粒一股脑倒进嘴里。

几分钟后,米红旗的脸色由白转红,呼吸也逐渐变得均匀了。

时间回到五年前。

米红旗从一名神秘的亲属那里继承了一笔可观的遗产后,一跃成为了X市小有名气的富豪。妻子叶儿在一所小学当教师,有着稳定的收入。可以说,两口子的小日子过得相当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结婚两年来,一直没有孩子。

夫妻俩几乎跑遍了X市大小不孕不育专科,可医生给出的结果始终是:终身不育。

那一晚,雷电交加,夫妻俩不知为了什么忽然吵了起来,一向温文尔雅的叶儿,像是忽然中了邪,指着米红旗的鼻子破口大骂,还抄起一把菜刀直朝他的脖子比划。

米红旗吓得心脏病突发,被送进了医院,要不是抢救及时,他恐怕活不过当晚。心脏病的根儿也就是这个时候落下的。

事后,米红旗问起那晚发生的事,叶儿竟毫无印象。米红旗觉得这事很蹊跷,有心弄个明白,但又怕妻子感到内疚,只好作罢。

时隔半年,又发生了一件蹊跷的事。

被医生宣判为“终身不育”的叶儿,竟奇迹般的怀孕了!长辈们说这是老天开眼,叶儿自己也是喜滋滋的,只有米红旗的心里有着一丝担忧:明明是终身不育,怎么就怀上了呢?

十个月后,叶儿产下个足足有9斤重的白胖小子,米红旗兴奋得连翻了两天两夜的字典,眼圈都熬黑了,最后给儿子取名为米丁,取米家添丁之意。他还特意找到做保险的老同学徐明,为妻儿投了巨额保险。

一晃米丁就五岁了。五年来,米红旗的生意越做越顺,而叶儿则当上了校长。在他们看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米丁的缘故。

这五年里,米红旗的心脏病总共犯了三次,最近一次发作,也已经是两年前了,要不是这次忽然发病,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心脏有病这回事了。

好得差不多的病,怎么就忽然犯了呢?

“爸爸!爸爸!快来米丁的房间看看呀,米丁好怕!”

儿子的惊呼声骤然响起。

米红旗立刻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朝头顶摸去,触手一片湿滑,头发竟已被冷汗沁透了。这时厨房里传来油烟机的轰鸣,很显然,叶儿正在准备晚饭。

米红旗摸了摸胸口,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跳速,他不禁长出了口气。

“爸爸!快來呀,米丁好怕!”

儿子的惊呼声又响了起来,米红旗抬起头,看到米丁脸色苍白地站在楼梯旁,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古怪的光泽。

“乖儿子,爸爸现在身体不舒服,去找妈妈好不好?”

米丁摇摇头,表情异常坚定,米红旗只好站起身,拉着米丁上了楼梯。

卧室门前,米丁说什么也不肯进去,躲在米红旗后面,仿佛屋子里有只吃人的怪兽正等着他似的。米红旗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瓜,苦笑着朝卧室里望去,笑容立刻在他的脸上凝固了。

只见房间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玩偶,有变形金刚,有火车侠,有巴斯光年,有圣斗士……还有前不久米红旗特意从国外给儿子带回来的原版威尼熊,此刻,这些玩偶都被砍掉了脑袋。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米黄色的小台灯,卡通形状的,光线有些暗,只能照亮书桌的桌面,那些被斩首的玩偶就躺在书桌下的阴影里,看起来异常诡异。

“米丁,这是你弄的吗?”米红旗的脸色有些难看。

“不是米丁,是妈妈弄的,米丁看到妈妈拿着锯子走进房间……米丁很害怕。”孩子怯生生地说。

“你妈妈?这怎么可能!”米红旗惊呼起来。

米丁忽然拉了一下米红旗的手指,“爸爸,你看。”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米红旗看到小床下露出半截乌油油的锯条。

米红旗走过将锯条拾起来,仔细端详着,锯齿上仍残留着一些花花绿绿的塑料粉沫,很显然,这就是“作案工具”了。他忽然想起来,上个月修理栅栏的时候,他曾经弄折过一根锯条,很像手里的这根。可是,当时不是已经把它给扔了吗?

米红旗走出房间,大声喊着妻子,不一会儿,腰间扎着围裙的叶儿跑了上来,“老公,什么事?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啊!”叶儿惊呼了一声,“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要不要叫辆救护车?”

米红旗摇摇头,“我的心脏现在没事了,我叫你上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个,”他指着房间地板上的那些玩偶,“叶儿,米丁说玩具是被你锯断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儿看着那些玩偶,脑子里一阵晕旋,她蹲**子,想把双手搭在米丁的肩头,米丁却惊恐地避开了。

看着米丁害怕的样子,叶儿皱了皱眉,“米丁,你为什么要说谎诬赖妈妈?是妈妈弄坏了你的玩具吗?”

米丁胆怯地绕到米红旗的身后,仰头看着他,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别怕,爸爸在这儿呢,你不要说谎也不要怕什么人,把你看到的都说出來。”

“老公,你怎么能这么说?难道你不相信我?”

“你先不要插嘴,你是米丁的母亲,你要是真的没做他干麻要诬陷你啊?”

很显然,丈夫完全是站在儿子一边的,叶儿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爸爸,米丁睡醒后上厕所**,**回来就看到妈妈拿着一根锯条悄悄走进米丁的房间里,米丁很害怕,就跑进厕所躲起来,好一会儿,米丁才敢回房间,却看到玩具都……”

一股火直窜上米红旗的头顶,“叶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知道你很反对小孩子老是玩玩具,可是你不喜欢就明说啊,干嘛要这样子吓孩子?”

“老公我……沒有啊!真的不是我做的,这是误会,锯条是我在院子里拾到的,正巧看到米丁上厕所,以为他不睡了,想帮他叠被子,我……”

话黑没说完,就被米红旗粗暴地打断了,“孩子跟你无怨无愁,干嘛说谎?你,现在跟我下楼。”

大厅里,米红旗看着妻子,眼神像冬天里的一块冰。

“老公,真的不是我,难道连你都不相信我吗?”

“叶儿,米丁才五岁,能懂得什么?难道他会自己用锯条锯下玩具的脑袋吗?那些玩具可都是他平时最喜欢玩的呀!”

米红旗想起了那只威尼熊。有一次他带米丁上街,路过电器商场,巨大的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威尼熊的动画片,小米丁一下子便喜欢上了。后来米红旗争取到了一次出国考察的机会,走在曼彻斯特大街上,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只威尼熊……

“我不知道,老公,我真的什么都沒做,你要相信我呀!”叶儿用力摇着头,情绪有些激动。

米红旗看着叶儿的眼睛,看了好久,他知道妻子是从来都不说谎的,可是,难道儿子就会说谎吗?

“叶儿,是不是因为……因为我太宠爱儿子,而冷落了你,你才……”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可是傻子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叶儿的脸色变了变,“红旗,没想到我在你的心目中竟是这样的人!

叶儿说完就气乎乎的走了,米红旗没去追,他感到非常困惑,究竟该相信谁呢?是妻子?还是儿子?

一阵突如其来的心绞痛,使米红旗慢慢地软倒在沙发上。

同一时刻,在厨房里准备晚饭的叶儿,似乎被什么东西所吸引,慢慢走向窗户。透过玻璃,她看到院子里花坛的上空,有一团磷光在飞舞着,花坛里还隐约传出婴儿的哭声。

一声幽幽的叹息忽然自她背后传來,她猛地回头,后面却空空如也。下一刻,她听到客厅里传出米红旗的呼救声。

一个星期后,米红旗在第一人民医院结束了治疗,被妻子和儿子接回家中。

出院后的第三天傍晚,米红旗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报纸一边喝茶,米丁在院子里玩,叶儿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她说晚上要做米红旗最爱吃的红烧肉。

报纸二版刊登着一则让人心惊的新闻,“X医大两名猝死学生胃里发现人脑残渣”。米红旗冷笑了一声,“人吃人吗?”

看着看着,米红旗忽然觉得困意上涌,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

梦中,他们一家三口来到迪斯尼乐园,激流勇进、过山车、鬼屋、海盗船……他们玩了好多刺激的游戏,他们还玩了骑马射箭,米丁居然一射一个准,最后得到一只威尼熊做奖品……

米红旗猛然惊醒,他忽然闻到一股很特殊的香气自厨房里飘出来。他用力嗅了嗅,没错,是肉的香气,可是,这股肉香与以往有着很大不同。他下意识望向窗外,米丁你见了!

一种异样的感觉在米红旗身体里疯狂地蔓延着,他快步走进厨房,叶儿不在,他看到锅台上的炒勺里,通红的肉块正“滋滋”地冒着油。米红旗想凑近一些,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东西,软绵绵的,低头瞧去,那是一团粘着血迹的衣服,正是米丁平时最爱穿的那件。

米红旗的心不由得“咯登”一下。

“红旗,肉很香是不是?要不要尝尝?”

叶儿的声音自身后飘过来,米红旗的胃部一阵收缩,他回过身,看到叶儿手里握着一把菜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儿……儿子呢?”

叶儿从冰箱里拿出一根大肠,在菜板上“咚咚”地切着,“刚才还在这,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不等叶儿说完,米红旗直奔院子。他房前屋后找了一圈,没有米丁的影子,他又来到马路上,四处搜寻着,一群小孩正在不远处玩骑马打仗,可米丁并不在其中

儿子怎么就不见了呢?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正当他准备回找叶儿时,忽然看到二楼儿子房间的窗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

米红旗一口气跑到米丁房间门前,房门是半开着的,他看到米丁站在窗前,低着头,像是在被罚站。这时,叶儿阴着脸从门后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拖布。

看到米红旗,米丁的眼泪“唰”地夺眶而出,“爸爸,米丁好怕!”

米红旗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朝地板上瞧去。

米红旗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地板上有一大片鲜红的湿迹,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

“爸爸,你看妈妈呀……”

米红旗感觉自己的心脏就要炸开了,“叶儿,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叶儿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老公我……”

米丁童稚的声音却抢先道:“爸爸,米丁正在院子里玩儿,看到妈妈端着红色的盆子上楼,米丁好奇便跑上去看,就看到满地都是红色的水。”

米红旗盯着一脸愕然的叶儿,脸色阴沉得吓人,“你到底在搞什么花样?你想吓死孩子吗?”顿了顿,“这些是什么?是血吗?”

“我买了只土鸡,想连夜炖锅鸡汤给你补身子,这些都是鸡血,可是……”

“你到底想干什么呀?”米红旗的嗓音瞬间提高了八度。

泪水一下子模糊了叶儿的双眼,“米丁,明明是你把鸡血弄得满身都是,妈妈给你找换洗的衣服,结果看到你房间里也是满地鸡血,所以妈妈才端着盆子和拖布上楼收拾房间啊!你三番两次地诬陷妈妈,妈妈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叶儿向前疾走了两步,想要抓住米丁的手,而米丁却惊叫着逃开了。

“你这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今天非教训你不可!”叶儿擦了把眼泪,拿起拖把作势要打米丁的屁股,却被米红旗一把夺过扔到了一边。

“你疯了是不是?你有错在先,还要打孩子?”

叶儿再也忍耐不住了,哭喊起来:“红旗,他说谎,他在说谎,他要陷害我,难道你连这都看不出来吗?”

米红旗的心一下子软了,他拉住叶儿,想安慰她几句,可叶儿却一把甩脱了他的手,说什么都要打米丁,吓得米丁拔腿就跑,正好踩在鸡血上。一声惊叫,米丁的额头重重撞在了床角上。

米红旗连忙抱起儿子,一边安慰一边查看有没有受伤。好在撞得不是很严重,只是肿起了一个肉包。

米红旗轻轻放下米丁,一把捉起叶儿的手腕就往外走,叶儿想要甩开脱掌握,却怎么也甩不开,被米红旗硬拽出了房间。

楼下的客厅里传来叶儿歇斯底里的哭叫声。

“我沒有,我沒有啊!你要我再說几遍才肯相信?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你能不能小声点儿,孩子可是再也经不起吓了!”

“他不是我孩子,他好可怕,他为什么会那么可怕?”

米红旗心乱如麻,一边是自己的妻子,一边是疼爱的儿子,他不知道该相信谁。有一段时间他认为妻子在说谎,然而看到叶儿哭红的眼睛,他又觉得是错怪了她。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儿子他……米红旗不敢再往下想了。

“叶儿,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我明天带你去看精神科?我的同学李小云在市精神病院当医生,这你是知道的。”

叶儿立刻止住哭声,绝望地看着丈夫,“红旗,你以为我有病?你被骗了,你被孩子骗了……”

晚饭是在阴郁的气氛下结束的,夫妻俩心里都像压着块大石头。

洗完碗筷后,叶儿准备早点回房休息,无意间瞥了一眼窗外,她再次看到了那团诡异的磷光。她缓缓走到窗前,磷光忽然消失了,紧接着她听到身后传来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在唱歌,可当她回过头时,卻沒看到任何人。

米红旗拿着拖布在地板上用清水一遍遍地拖着,血迹好不容易才被拖干净。米丁坐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满头大汗的爸爸,眼睛里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光芒。

放下拖布,米红旗来到米丁身旁,轻声问:“米丁,你老实跟爸爸说,你真的看到妈妈做这些事情了吗?”

米丁沉默了,足足五分钟之久,忽然他咬牙切齿地说:“她是坏女人!”

米红旗吃了一惊,儿子的话让他无以应对。

这时,他似乎看到了叶儿的身影在房间门口一闪而过。

之后的一个多月里,叶儿变得非常谨慎。

下了班,叶儿去幼儿园接了儿子,便开车到米红旗的公司等他下班,然后一家三口一起回家。晚饭后,米红旗看电视,叶儿就坐在他身边批阅文件,或看书。即使上厕所,叶儿也要米红旗在外面等着,陪她聊天。

然而,暂时的宁静,并没有使米红旗的心情有所好转,反而使他感觉到某种危机正朝着他逐渐逼近。他甚至已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散发出来。

好在一个多月过去了,再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母子之间的关系也似乎逐渐的好转起来。只是有那么几次,米红旗在工作室里工作,叶儿坐在一旁看自己的书,他注意到米丁躲在门外偷偷地向里面窥视着,目光中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天夜里,米红旗翻来复去睡不着,他知道叶儿同样没有睡着。

“米丁的年纪应该上学前班了吧?”

“嗯。”叶儿冷漠地应了一声,仿佛在说的是邻居家的孩子。

米红旗的火腾地窜了上来,“你那是什么态度啊?你可是米丁的亲生母亲啊!”

叶儿也不甘示弱,“什么态度?他有把我当成他的母亲吗?”

“小孩子心思沒那么多,你要是真心对他好,他不会排斥你的。”

“哼哼,真心?红旗,说话要凭良心,我对小米丁不夠好吗?以前喂奶、换尿布的事你做过半件吗?”叶儿冷笑着说。

“我说的是心意,是感觉,而不是那些琐碎的小事。”

“你又知道我的心意,我的感觉了吗?”说着,叶儿抽泣了起来。

“好了,我今天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我是想……想把米丁送进你任职的小学上学前班。我本来是打算送他去贵族学校的,后来想想,也许这样做可以让你们的母子关系得到缓和。”

“把米丁送来我的学校?”

叶儿有些吃惊的望着丈夫,良久,正当米红旗以为会遭到拒绝时,叶儿忽然说:“那就这样吧。”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这天叶儿到市教育局开会,米红旗只好亲自去接儿子。一路上米丁一言不发,像是怀揣着心事。当车子拐进他家所在的那个街区时,米丁忽然开口:“爸爸,米丁能不能换一所学校?”

米红旗看了看儿子,没知声。

晚饭后,叶儿到厨房洗碗筷,米丁旧事重提:“爸爸,米丁能不能换一所学校?”

“换学校?为什么?妈妈在你们学校当校长,可以照顾你啊!”米红旗耐着性子开导米丁。

米丁沉默不语,这时叶儿把切好的水果端出来,看到父子俩表情都怪怪的,便寒着脸将果盘重重的放在茶几上,转身回了厨房。

米丁看叶儿走了,这才开口:“实在不行,那爸爸每天来接送我上下课吧,我不要和那个坏女人在一起。”

“坏女人?!”

这是米红旗第二次听米丁这么说了,米丁是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个词的呢?又是谁教给他的呢?

“儿子,她是你妈妈,不能这样子说她,这是不礼貌的行为。”

“她本来就是个坏女人!”说这话的时候,米丁简直是在咬牙切齿。

正当米红旗感到无言以对时,叶儿那冷冰冰的声音自卫生间里飘出来:“米丁,过来洗澡!”

之后的一个星期里,米丁跟米红旗提了好几次要转学的事,米红旗最终作出让步,答应每天接送米丁上下课,但又不忍心跟叶儿明讲,只好骗她说,他和孩子相处的时间太少了,所以由他来负责接送米丁。

叶儿听了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那好啊。”

第二天开始,米红旗便早上先送米丁上学,然后再上班,下午将米丁送回家后,让他一个人在家玩,自己则跑出去会客户谈业务。一个月下来,累是累了点,但好在相安无事。

这天晚上,米红旗和老同学徐明在酒吧里叙旧。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米红旗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朝徐明笑了笑,然后掏出手机。

电话是叶儿打来的,米红旗的心打了个突。叶儿很少给他打电话,尤其是他在外面有应酬的时候,难道发生了什么意外?

徐明干笑两声,“是嫂子查岗吧?还等什么呀?”

米红旗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原本他今天是要接米丁回家的,谁知米丁自己却说要给爸爸放假,晚上他跟妈妈一起回家。米红旗听了心里自然非常高兴,这起码是母子关系改善的一个信号,就没再说什么。

“叶儿,有事吗?”

话筒那头忽然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红旗,你现在能不能来市局刑警队一趟?我……我好怕!”

“刑警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本断断续续的哭声,瞬间变成了嚎啕大哭,“米丁他……米丁他跟警察说我杀了人!”

当米红旗赶到刑警队时,几名警察正在给满面泪痕的叶儿作笔录,而米丁正坐在不远处的长条椅上,冷漠地看着派出所里发生的这一切。

刑警小张跟米红旗大致介绍了下情况。

傍晚六点左右的时候,110接到一个小孩的报案电话。110每天都能接到几起小孩的恶作剧电话,按常理讲,警察是不太理会这类电话的,但是这个小孩却说她妈妈杀了人,还埋在了家中花坛下的铁箱中,孩子虽然稚气未脱,但却言之凿凿。

十几分钟后,警察赶到了米红旗家中,把正在准备晚饭的叶儿给吓了一跳。很快,他们便在花坛里的挖出一口大铁箱,箱盖处贴着几道驱邪的纸符,但已经被撕开了。打开箱子,里面躺着一具男孩的尸体,经过确认,刚死了不超过三个小时,死者是叶儿所在学校的一名小学生,叫复明。

听了小张的话,米红旗感到眼前金星乱冒,他宁可相信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也不相信叶儿会杀人,而且还是藏在了……那只铁箱中!

“张警官,铁箱里,除了那男孩的尸体外,还发现其他什么东西了吗?比如人的脊椎骨、手骨什么的?”米红旗迫不及待地追问。

小张皱了下眉,“除此之外,在铁箱的底部,还发现了一些婴儿的碎骨,不过……没有你所说的脊椎骨。”

“没有脊椎骨?……哦,算了!”米红旗失魂落魄地走向长条椅。

不知什么时候起,市局门外竟已挤满了记者。

“真他妈见鬼了,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记者呢?”从外面买烟回来的小张不禁摇头苦笑。

米红旗凑到米丁身旁,“米丁,你……你真的看到……看到妈妈杀人了?你答应爸爸要诚实的回答好不好?”

米丁眨巴眨巴眼睛,“爸爸,米丁没说妈妈杀人啊!打电话的不是米丁。”

米红旗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打电话的不是你?”

“是的,经过声波对照,并不是你儿子报的案,不过,的确是在你家里发现了尸体……这件事还真是有点奇怪,经过调查,那个电话是在你家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打的。”小张走过来说道。

“我没杀人!你们都冤枉我!我真的没杀人!”

叶儿那尖锐凄厉的叫声忽然响了起来,她站起身,用手指着米丁,眼睛里写满了怨恨,好像在她面前的不是自己的小孩,而是仇人。米丁则是低着头,默默地掉下了眼泪。

“一定是你报的案,一定是你,你就是想——让——我——死!”叶儿咬着牙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米红旗只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仿佛塞满了泥巴。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

叶儿被扣压了。

米红旗整晚都没睡着觉,直到凌晨五点,才渐渐有了些困意。正当他刚要睡着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急忙拿起电话。

两分钟后,米红旗抱着儿子跑出了家门。

案件有了重大转折。

经过法医鉴定,那个叫复明的男孩是被人用手掐死的,他的颈子还有深深的掐痕,只是痕迹的大小和叶儿手掌不符,而且在叶儿车后备箱里也沒找到有关死者的任何遗物,所以叶儿杀人证据不足。

听了小张的解释,米红旗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小张忽然问:“那只铁箱里的碎骨,我想请你解释一下。”

小张紧紧地盯着米红旗的眼睛,看得他心里一阵阵发怵,虽然不太情愿,但在小张的逼视下,他只好如实交代。

问讯室里,米红旗抱着睡着的米丁,手指轻轻地**着他的后脑勺,那儿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一路往下延伸到臀部。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五年前,我爱人好不容易怀孕,而且三个月例行检查时,医生说是双胞胎,那时我们夫妻俩高兴得要死,可是后来却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米红旗双眼直视着窗外,手指一遍遍地**着儿子脑后的那条疤。

“随着我爱人的肚子越來越大,到医院例行检查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然而有一次,医生忽然对我说,其中的一个孩子消失了!”

叶儿低着头听着丈夫的陈述,当听到这里时,脸部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等到米丁生下来,在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米丁的后脑勺上**了一块尖尖的东西,经过医生检查,发现竟是一截脊椎骨!米丁的身上竟长着两根脊椎!医生告诉我们,这样的畸形不是没有,却非常罕见,如果不取出其中一根的话,孩子会夭折。”

问讯室里出奇的安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之后,医生在我爱人子宮的残余物內发现了一些细碎的手足骨,医生认为双胞胎其中的一个在母体内就死亡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了碎块。不幸的是,他的脊椎骨依附在了另一个小孩的身上。”

“手术很成功,米丁没有留下任何的后遗症。后来我们把那个取出的脊椎骨放入了一个铁箱中,并贴上符咒,这都是因为我的一位老同学的父亲说,这根脊椎骨是另一个孩子的灵魂居所,他未及成型便死了,所以怀着很大的怨气,它会不停地长大,所以要用大铁箱锁住,再用符咒镇住,不然就会跑出来危害家人的生命。”

“我们夫妻俩都是知识分子,当然不相信这一套,但是我那位同学的父亲却一定要我们这么做,并说如果我们不这么做,将来很可能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没办法,碍于我同学的面子,就按照他父亲说的做了。本想埋上一段时间再挖出来火化掉,却因为忙于工作,便一直搁到了现在,事情就是这样。”

隔了好一会儿,小张忽然问:“也就是说,知道铁箱埋藏地点的就只有你们夫妻俩喽?”

“是的。”

“不是的!”

叶儿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令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紧,目光统统集中在她身上。

“他也知道!”叶儿指着米丁,“红旗,难道你忘了吗?每年的五月十二日,那早夭的孩子生日当晚,我们都会去花坛前祭拜,而今年的五月十二日,我看到他在二楼他的房间里偷看!”

派出所事件后,叶儿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了,经常无缘无故的发脾气。

米红旗好说歹说把叶儿领到精神病院,请刚刚升为主任医师的老同学李小云检查,得出的结论是:叶儿患上了间歇性燥狂症,也就是俗称的精神病。

叶儿疯了!?

得知这个事实后,米红旗一度陷入了绝望。

好在之后的一个多月,没有奇怪的事发生。叶儿辞去了校长的职务,专心在家操持家务,米红旗也把米丁送到了一所贵族学校上学前班。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的叶儿,精神上看起来好了不少。

这天,晚饭过后,米红旗帮叶儿收拾完碗筷,然后温柔地挽着叶儿走上二楼,他要好好地跟叶儿云雨一番。

不知为什么,米红旗最近忽然**大增,不仅每晚都要和叶儿**,有时大白天,趁公司午休的时候,他都会兴致勃勃地赶回来跟叶儿缠绵。

两人朝卧室走去,经过米丁房间时,忽然听到房间里传出孩子的说话声。

米红旗心里一抖:米丁在和谁说话?

他趴在门上听了听,房间里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米红旗不禁苦笑:也许是自己太多心了。正当二人准备离开时,房间里再次传出了米丁说话声。

米红旗连忙推开房门,昏暗的灯光下,只见米丁表情木然的坐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窗外。

“米丁,告诉爸爸,你在和谁说话?”

“爸爸,我在跟机器人说悄悄话,你们不可以偷听哦!”米丁的脸上恢复了平时天真灿烂的笑容。米红旗笑了笑,挽着叶儿走出了房间。

第二天,米红旗出去应酬了,米丁在房间里睡觉,叶儿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想事情。窗**沉沉的,云头低得让人喘不过来气,看样子,一场大雨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的了。

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叶儿忽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惧,那一幕幕在她的内心深处聚积成了巨大的阴影,就如同窗外的那片阴云,令她窒息。

米丁对自己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好像……好像是从那晚祭拜米丁那未及出世的双胞胎兄弟之后开始的。

她非常清楚的记得,当时她们夫妻俩站在院子里的花坛前低默哀时,忽然一阵风吹迷了她的眼睛,她急忙侧过脸,就这一瞬间,他瞥见二楼的一扇窗户里,有一张苍白的小孩脸,一双充满了怨恨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洞穿她!

一声若有若无的呼唤声自窗外传来,叶儿不受控制地站起身,走到窗前,她看到花坛上方聚集了一大团磷光,它们变换着各种形状,有时是花朵,有时是小鸟,有时是轮船……

“妈妈,妈妈。”

米丁的呼唤声自二楼传来。

“这么快就醒了?”叶儿自言自语道。

她踮着脚尖走上二楼,来到米丁的房间门口,悄悄地推开一条缝,一刹那,他看到一团浅蓝色的磷光从门里迸射了出来。

米丁坐在床上,把玩着一根残缺不全的脊椎骨,他的嘴角诡异地向上弯着,嘴唇微动,像是在小声说着什么。

那根脊椎骨不是不见了吗?怎么在米丁的手里?叶儿慢慢将耳朵凑近门缝。

“妈妈,米丁和你做游戏好不好?我来扮演你好吗?”

“咳!复明同学,我现在是校长了,你要听我的话,你不是想和米丁交朋友吗?你不是老想到我家玩吗?好啊,我家的花坛下面藏着好多玩具,它们就在一只大铁箱中,能挖到的话就全归你……”

“用力一点,你平时在学校不是很能干吗?再用力一点……”

“你怎么这么没用?这么久了还挖不到……对了,你看到了吗?就是那只铁箱啊,快把它挖出来吧……”

忽然,米丁的嗓音忽然变得尖利起来,听着让人毛骨耸然。

“我掐死你,掐死你,忍耐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你不是要和米丁做朋友吗?那么你就得死!谁都别想和他做朋友,对,乖啊,只要一会儿就好了,就像米丁在我的肚子里掐死我另外一个儿子那样……”

叶儿发疯似地扑向米丁,双手狠狠地捏住他的脖子,声嘶力竭地喊着:“你这个魔鬼,原来是你害死了我那未出世的儿子!看我不掐死你!掐死你!”

米丁被吓坏了,他恐惧地望着自己的母亲,望着她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以及完全扭曲了的脸。

“掐死你!看我不掐死你!”

米丁快要窒息了,他想要扳开母亲的手,可是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就连母亲的一根手指都扳不开。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只不过在和机器人说悄悄话而已。他想叫爸爸来救他,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觉得母亲的手指已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肉里……

不知过了多久,叶儿的身子忽然哆嗦了一下。她看到米丁倒在床上,眼珠子死死地瞪着她,但却毫无光泽,就像蒙上了一层灰尘,一根细细的舌头挂在嘴角。

他……死了吗?

叶儿看着自己的双手,发红的手指一涨一涨的,说不出的难受。

这时,一阵小孩子的哭声从院子里传来,声音很小,但很逼真,很像米丁的哭声。叶儿平静地抱起米丁的尸体,下了楼,来到花坛旁。她用力地挖呀,挖呀,直到她看到了那只大铁箱。

她轻轻地将米丁放进了铁箱中,“儿子,乖啊,妈妈现在就哄你睡……”

忽然,她看到有个小孩子正蹲在马路中央“呜呜”的哭,叶儿不禁皱了下眉:谁家的小孩在马路上玩儿?大人也不管管,多危险啊!”

那个小孩子猛地抬起头,“妈妈,过来抱我啊,你为什么不过来抱我啊?”小孩竟是米丁!

眼泪一瞬间模糊了叶儿的视线,她急忙奔出院子,朝儿子跑去。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在她耳畔炸响,她扭过头,看到一辆黑色轿车正朝自己撞来……

一个星期后。

“‘妻儿惨死,丈夫住进精神病院’,嘿嘿,记者是越来越会编故事了。”

精神病院的一间坐北朝南的办公室里,主治医师李小云微笑着将手中的报纸扔回桌上,然后拿起电话,“喂,是王医生吗?我是李小云,请把2023病区的病人米红旗带到我这里,谢谢。”

放下电话,李小云点燃了一根中华烟,顺手又抛了一根给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徐明,“你们保险公司这回可赔大了!”

徐明没知声,只是笑了笑。

不一会儿,一位女医生领着身穿病号服,一脸痴傻的米红旗走了进来。

“王医生辛苦了。”李小云朝那位女医生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女医生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米红旗立即恢复了以往的生动,“我什么时候能出去?这里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徐明拍了拍米红旗的肩膀,“保险金一共是900万,已经分别汇入咱们三人的户头,而且,你的新身份证也拿到手了。”

米红旗笑了,笑得非常得意,“你们找到下一个目标了吗?”

李小云将一张照片递到米红旗面前,上面的人正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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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繁文末节  文:规定、仪式;节:礼节。过分繁琐的仪式和礼节。比喻琐碎多余的事情。
  • 百计千心  指想尽或用尽一切办法。
  • 泛萍浮梗  浮动在水面的萍草和树根。比喻踪迹漂泊不定。
  • 盎盂相敲  比喻一家人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