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

这次要讲一个狐狸的故事,所有的动物里面有关狐狸的故事是最多的,光是一部《聊斋志异》就讲了多少只狐狸的故事呢。不过,这只狐狸的事你肯定没有听说过,因为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我们村子里,而且,这只狐狸可不是一般的狐狸,他长着九条尾巴。

狐狸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它们平时单独生活,但是一旦和另外一只狐狸结合,就具有很强的家庭观念,一生只守候一个配偶。生了小狐狸之后,父母会共同照顾宝宝,而且尽心尽力。比方说,小狐狸刚刚出生,由于是在冬天,窝里很潮湿,母狐用身体替它们取暖,寸步不离,雄狐会外出为母狐和宝宝觅食,如果食物短缺,雄狐宁肯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食物带回去给母狐和宝宝。一些有血缘关系又没有生育的母狐,也会主动送来食物。这在弱肉强食的动物界是很少见的。

狐狸很聪明,连灵长类的猴子也比不上。即使是普通的狐狸也不害怕猎犬,一只猎犬根本逮不着它,冬天河面结了薄冰,它们至知道设计引诱猎犬落水。看到有猎人做陷阱,它会悄悄跟在猎人后面,等猎人设好陷阱离开后,就到陷阱旁边留下可以被同伴辨认的记号做为警示。

狐狸实在是很有灵性的动物,所以修炼的很多。据说,狐狸每过一百年可以修出一条尾巴,九百年才可以修九条,修过千年的狐狸那就算修成了,可以跳出轮回,游行在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这应该就算是长生吧。

可是修炼没有这么容易,天道轮回有常,怎么允许有生灵逃脱这个循环呢?所以修行的众生,当然包括狐狸在内,每三百年会经历一个小劫,五百年历一个大劫,能有幸躲过大劫的就没有几个了。躲过大劫修到千年之后,天雷震怒,会发五雷剿灭这些妄想逃脱轮回的众生。

能躲过三百年和五百年雷劫的狐就已经很难得,就算真的修过千年,功德圆满,引发五雷亟顶之劫的九尾狐,能活下去的更是万中无一。这几乎是一条绝路,一千年以后,最终还是难逃一死。而且死得更彻底,灰飞烟灭,形神俱消,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即使是这样,很多的狐还是前赴后继,克己修身,藏在深山里修行。要么得到永生,要么彻底毁灭,它们不愿意在这个世间做无谓的轮回。

修到九条尾巴的狐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就是有,也如同凤毛麟角,躲在深山一边修行,一边寻找可以躲过五雷亟顶之劫的方法和机缘,所以很少有人能见到。但是在很久远的诗歌里有词唱道:“绥绥白狐,庞庞九尾。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王者之证也。”这说明一定是有人见过,而且九尾象征着王者之证,能看见九尾狐是很吉利的。

我们村子里有人见过九尾狐,亲眼见过九尾狐的人是我三老爷爷,我所要说的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三老爷爷是我爹的三爷,所以我要叫老爷爷,这是我们那里的方言叫法,按通俗的叫法应该叫三太爷吧。

我三老爷爷活了九十六岁,算是高寿,现在如果还活着早已过了百岁。他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还小,他有八十多了,但是身体很好,精神矍铄。除了耳朵有点背之外,头脑很清楚,反应也灵敏,腰板挺直,走路都不用柱拐杖的。

很奇怪他和我特别合得来,有什么话总是喜欢跟我说。为了方便叙述,现在我把他说的原话转述如下:

那一年,我也像你这么大,十几岁。家里养了几只羊,我给家里做小羊倌,就是个放羊的小屁孩儿。

那个时候咱们村子没有这么大,也就几十户人家,咱家的羊圈(juan)就在村边儿上,是用柴禾棍和葛针(酸枣树枝)围起来的圈子。每天前晌(上午)我带着水壶和干粮赶着羊上山里去放,赶日落以前才回来。

我们这里的地势属于山地丘陵,山很多,但是不像山地的山那样陡峭峻拔,也没有那么高,而是一圈围着一圈,连绵不断,远远望过去,就像一个一个小坟包。这样的比喻可能不太恰当,但是确实很像。

那时候的山,可不像现在这样光秃秃的只能看到石头,山里有很多茂密的林子。林中并没有大森林里面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参天大树,大部分是低矮的野生灌木丛林,也有小片人工种植的果林。正是因为这样才显得更荒凉。

没有丰厚的植被保护,林子里多是一些獾、兔、山鸡之类的小动物在活动,也狼,但是不多。像狮虎豹这样的大野兽就更少了,偶尔出现一两只,也是匆匆过客,在这里待不长,因为山里不能提供给它们足够的食物。

为了让羊吃到更新鲜的草料,有时候我赶着羊群走得很远,回来天就黑了。不过从来都不用担心找不到回家的路,因为你只要跟着羊群走就行,它们比人更认得路。

有一次回来得太晚,我记得天上的星星差不多都上满了,可把家里人急坏了。我娘,就是你太奶奶,哭着闹着非要让家里人到山里去找,说我人这么小,不会是遇到狼了吧?可还没等家里人去找,我人就回来了,我娘气得就把我狠揍了一顿。那时候太小,只想着把羊喂得肥肥的,不知道家里对孩子有多担心啊。

打那天之后,家里请人给我做了一杆土枪,让我放的时候背着,万一遇到狼可以防身。那种土枪枪管很长,装的是火药,打的弹子是铁砂子,枪竖起来比我还高,背在身上很神气。不过我从来没有用它防过身,而是用它来打野兔和山鸡。

看到猎物,不用瞄准,举枪轰得一声放过去,十有八九就能打到,因为枪管里的铁砂子有几十粒,放出去就像一张网,范围很大,除非猎物命大,一般都跑不了。可是这种土枪有个很大的缺点,就是射程太短,没什么劲儿,打不远。

就这样我放了两年羊,每一只羊都养得膘肥体壮,数量也从十几只上升到三十多只。可是那年秋天,我记得很清楚,刚刚忙完秋收,村子里就开始变得不太平,不是这家今天丢了一头猪,就是那家明天丢了一只羊。咱们家那阵子也跟着丢了两只羊,心疼啊,明明赶羊进圈的时候数着正好,过一阵儿,就少了一只。偏偏葛针围的栏还是好好的。

有人说是山里这几天来了几匹狼,山里东西不够吃,只好到村子里来逮牲口。也有人说不是狼,因为如果是狼的话,葛针围起的护栏上会有缺口,现在护栏可是好好的,肯定是在闹山鬼。村里人成年累月赶着牛羊牲口吃在山上,不能白吃,所以每过十几二十年,山鬼就要抓些猪羊回去,权当给山鬼上了供。

不管什么说法吧,辛辛苦苦养大一只羊,就这么没了是很心疼的。为了看好自己家的羊,家里人在羊圈旁边用碎石砌了一间小小的茅草顶屋,让我夜里睡在屋里好看着。

我娘对我说:“三子,要是狼来了要叼咱的羊,你就隔着窗户用枪打,把狼吓跑就行了,你可千万别出屋啊。要是山鬼来了,见了也当没看见,可别吱声儿!记着没有?”

我说:“记着了。”

又问:“这山鬼什么样儿?”

我娘说:“别问,见了就知道!”

一连过了十几天,咱家的羊圈平安无事,一只羊也没有丢。不过,听说别家这期间又丢了两头猪。我心里暗暗上了劲,加倍小心,夜里很晚才睡,总觉着不管是什么东西,它就快要来了。

果然,过了两天,第三天就找上门来了,只是来的工夫不对,我以为会是晚上来,没想到大清早地来了。撑着眼皮子守了一宿,清早睡得正香,梦里听到羊群咩咩的叫声,叫声明显短促慌乱。要知道羊正常的叫声应该是轻柔绵长的,只有受到惊吓才会叫得这么短促。

我一激灵醒过来,下床将窗纸捅个窟窿往外看(那时没有玻璃,窗户都是用麻纸糊的),天刚麻麻亮,羊群惊恐地挤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不停地叫唤。接着晃见一个影子忽地跃过葛针护栏,很快钻到林子里去了,速度奇快,光线又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没有看得太清,感觉好像是一匹狼。

我端着土枪,开门来到羊圈里,一数,正好少了一只羊。此时看到地上还有洒落的黑紫色的血迹。

我又心疼,又生气,火气上来暗暗想道:“这样辛苦养大的这么好的一只羊,不能轻易让狼给叼走,就是死的我也要把羊追回来。”想着就往外跑,向林子里追过去。我不怕狼,因为我手里有土枪,这次它可要派上大用场了。现在想起来,年轻真是冲动啊,一个念头差点就把命丢了。

寻着断断续续的血迹一路追过去,翻过一个小山包,进入一片密林。

这片林子离村子虽然不太远,我却很少赶着羊来这里,因为林木枝叶实在是太茂密了,天气再好阳光也不能照进来,总有一股潮湿腐烂的气息羊群不喜欢这个地方。

天本来还不太亮,进了林子里光线更是暗,阴冷的湿气像是一条蛇凉飕飕地贴着身子在窜。然后我就看到了我追的那个东西,根本不是狼,也不是什么山鬼,而是一头豹子,一头花豹,正摆动着它柔软的身躯一边绕着一棵树在打转,一边向树上看。我顺着花豹望着的方向看去,树上竟然还有另外一头花豹,正在撕咬担在树枝上的猎物,那猎物当然就是我的羊。

看情形是这只花豹掳了羊羔,怕另一只来抢,就叼着猎物爬上了树。另一只不知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因为还小,不会爬树,也可能是因为知道抢不过所以不爬上去,反正只是在树下转悠,捡偶尔掉下来的碎肉吃。

林子太密,我一下子追得太近,等我看见树下那只花豹的时候,那只花豹也看见了我。它停下转动的脚步,转而慢慢走向我这只新的猎物,我能看到它眼中闪动着的饥饿的凶光。

想退,已经退不了。

当那头花豹走向我的时候,我完全被恐惧笼罩,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一直到几十年过去,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况,我还是会两腿打颤。仔细想一想,其实我早就应该发觉那不会是一匹狼,狼的个头太小,不可能叼着一只羊跃过那么高的葛针护栏。可是现在才想起这些有什么用呢,那头花豹离我已经越来越近了。

那头花豹轻蹑着脚步,前身微微向下伏,我知道它找到了最有把握可以一击即中的进攻距离,马上就会扑过来。我将手里的土枪一举,在它跃起的瞬间,对着它的脑袋和肚子轰地一枪放过去。

花豹怒吼一声翻到一边去,但是我马上就发现自己太高估了这杆土枪的威力,花豹不是兔子山鸡,铁砂子打在它坚硬又有弹性的皮毛上,只留下几点浅浅的痕迹。我怀疑就算不是一头豹子,而是一匹狼,土枪这样的力道只怕对它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不过,这一枪也没有白放,还是起了些作用,那就是本来爬在树上吃羊羔的那头花豹,被轰然的枪声吓得从树上掉了下来。不幸的是它毫发无损。现在,两头花豹都被惹怒了,一前一后,四只灯泡一样的兽眼凶光四射,死死盯着我。不要说我身上没有装着火药和铁砂子,是装着,也没有时间往枪管里填弹药,退一万步讲,就算填上了弹药,面对花豹这样的猛兽又有多大的作用呢。

我嗅到了浓烈的死亡气息,那是一种腐败潮湿的气味,吸入一口就屏住了我的气管,使我再吸不进一丝空气。我就要死了,下一刻我的喉咙就会被花豹一口咬断,身体会像羔羊一样被撕开,内脏会被掏空,血肉会填饱兽类的肚肠。

在死亡面前,人和羔羊无异。

绝望占定了我的身心,使我放弃了任何可能的抵抗,面对死亡,人竟然如此无力。要来就来吧,我知道任何抵抗在这个时候都是徒劳的。闭上眼睛,我可不想近在咫尺看到花豹狰狞的面孔,更不想看到自己的血染红花豹尖利的獠牙。

喉咙和胸膛有几个点隐隐有针扎般的刺痛,我领略到了獠牙咬破喉咙,利爪抓破胸膛后的痛楚。

而,那种奇怪的痛感渐至麻木,再到消失,我的意识却还是清醒的。耳中隐约听到一种细微的沙沙声,像是鸡毛掸子擦过满是灰尘的桌面,又像是细沙从手中滑落在地。该来的,竟然没有来,却听到奇怪的响声。我不得不张开眼睛。

我看到那两只花豹在慢慢地后退,不停地后退,口中不断发出心有不甘的低吼,眼睛里却显露出胆怯的恐惧。两只花豹退走了,隐于林中不见踪影,连挂在树杈上的羊的残破尸体也弃之不顾,就退走了。

真是奇怪,那花豹可能是看到了什么,竟然舍了到嘴的美味逃也似的退走了。我下意识地向身后一看,便惊呆了。

我看到了这辈子看到过的最奇异的动物,我确信那是一只狐狸,一只巨大的白狐,个头儿甚至比刚才的花豹还要大一些,美极了。它的毛色是一种淡若无色的浅白,灿若银雪,像是会发光一样,如同有清澈宁静的月华照在它身上,明净而皎洁。眼睛是一种晶莹的深红色,在黎明林阴的黑暗中泛出奇异的光。然而这些奇异的美丽全都敌不上它身后的尾巴对我的吸引,我数了数,一共是九条尾巴。这九条尾巴错落有致地飘浮在它身后,如水的柔,如风的轻,如云的淡,却又比水韧,比风健,比云厚。

我从没有见过那么美的生灵,以至于我第一次在一只兽类面前觉得自己丑陋不堪。我想,即使换一个拥有绝世容颜的美女站在它的面前,也会自惭形秽吧。

它用一种悲悯的目光望着我,悲悯中透出洞悉一切的智慧,这让我肯定它不只是一只狐狸那么简单。我知道是因为它的出现才吓退了花豹,使我侥幸没有成为花豹的腹中物,得以保全性命。不管它是有意现身还是无意出现,它确实救了我的命这毫无疑问,但是我却遇到了难题,我不知道怎么向这只美丽的狐狸表达我的谢意,它虽然拥有九条尾巴,注定非凡,可到底还是一只狐狸,能听懂我表示谢意的话吗?

我和九尾狐在幽暗的山林里静静对望,虽然只是一瞬,却在我心里定格成一幅永恒的画面。那一瞬,我在它深红色的眼睛里读出太多的涵义,足够我受用一生,感谢的话根本不用开口,从它的眼睛里能看出它早已领会了我的感激。那种心领神会的沟通真是妙不可言。

一抹淡淡的白光一闪,九尾狐就从我眼前消失了,仿佛遁入虚空。我呆呆在原地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看看四周,只有空寂的山林和我而已,如果不是看到挂在树杈上的那只血淋淋的羊我差点以为发生的一切只是我做的一个梦。

从林子里出来,晨光已然大亮,清晨山中的空气含着青草和露水的香味,清新异常。我深吸一口气,恍然如隔世重生。

我没有把看到九尾狐的事告诉别人,因为在那一瞬,它通过目光清晰无误地传达给我一条信息,它并不希望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其实,就是告诉了别人,又有几个人会相信呢?我之所以把这件事告诉你,是因为我老了,不想把这样一个秘密带到坟墓里,世人应该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神奇的生灵。

到家后,我对家里人说,发现羊丢了我就顺着血迹追过去,到林子里只见到那只羊挂在树杈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看到。家里的老人断定叼羊的一定是豹子,只有豹子才会把捕到的猎物挂在树上吃,其它的野兽都做不到。我娘听了,一个劲儿地责怪我,怪我不该追出去

我一直想再见到九尾狐,可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如愿,村子周围几十里的山林我一步一步走过,却连九尾狐的影子也没有见到。想看到世间的灵物,靠得是机缘,可遇而不可求啊。

就在我觉得这辈子再也无缘见到它时候,它却意外地出现了。

那是一个夏天,那天前晌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热得出奇,是一种让人烦燥的闷热。这样的天气最容易下雨,我就没有把羊群赶得太远。果然,吃过干粮没过多久,天越发阴沉下来,又起了风,我匆匆把羊群赶回圈里。

回到家大概是后晌四点多钟,天已经阴得很厉害,随时可能下雨,我先吃了点饭,好趁下雨前回茅屋照看羊群。

从家里出来,风越刮越大,大风卷起的黄土迷漫了四方,沙尘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头上是密布的乌云,低低地直压到山头,天地之间一片昏黄。看来一场大雨马上就要来了,我急步赶回茅屋。

如铁铸的乌云压得更低,沉重的份量像是要把村边的山都压碎。大风来的快,收得也快,不多时骤然停下来,尘埃还未落定,空气里满是黄土味。和方才的纷乱相比,现在安静了,而且安静的可怕,一片树叶的声响都听不到,羊圈里三十多只羊没有一只叫唤,不,应该是没有一声叫唤。我知道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这会儿愈宁静,接下来的爆发会愈剧烈,动物远比人敏感,它们早有感觉,显然已被宁静之后的力量震慑住了,连一声叫唤都不敢发出。

随着一个沉闷的雷声从云层深处滚过,乌黑厚重的云层终于兜不住漫天的大水,雨水整个从天上倒将下来,一下子好像倾翻了天河。没有经历过,就不会理解那就叫做倾盆大雨,而且越下越紧,越下越大。

轰隆隆的雷声躲在云层背后来回滚动,好像有一个人拖着石碾子在屋顶上来回地碾轧。我开着门,站在门槛里面看雨景,可是随着雨势增大,门槛里渐渐站不住脚。关上门,屋里很黑,我点上那半根蜡烛,拿出一本书来读,聊以打发即将来临的漫长雨夜。

窗外,哗哗雨声和着闷闷的雷声,听着有一种镇心安神的作用,使我很快就进入忘我的状态,完全沉浸入书中描绘的世界。记得有一个大宗师说起他的养身之道,说是风夜打拳,月夜登山,雨夜读书,子夜静坐,说得真是一点也没错,在这样的大雨中读书实在是一种享受。

耳中已听不到雨声和雷声,正看得投入。这时,一个尖尖的,尤如婴儿发出的声音穿过大雨钻进我的耳朵里:

“戴不上!戴不上!”

这个声音把我从物我两忘的境界里拖入现实,一开始我以为那是自己太投入所出现的幻听,可是那个满含焦急的婴儿声音又出现了:

“戴不上!戴不上!”

这次我确定声音就是来自窗外。这么大的雨谁会在外面呢?难道是有人进山着了雨没地方躲雨?而且还抱着小孩子?

我连忙起身开门,但是并没有看到人,屋外只有那只巨大的白色九尾狐。

天还没有黑透,它的九条庞然大尾伸展到雨中自然地招摇,纯白色的皮毛在这样昏暗的背景下真是白的耀眼,滂沱大雨竟然没有一丝能沾到它的身上。更令我惊奇的是,大雨中,它的两只前爪捧着一个白色的物件,一个劲儿地往头上扣,一边扣一边焦急地发出婴儿般的叫声:“戴不上!戴不上!”

那个物件太小了,扣不到它的头上。就是扣上,那个东西也挡不住大雨,再说雨根本就下不到它身上,扣上有什么用呢?我实在想不通。

即使在大雨中,它又显得焦急万分,可是那种美依然无可比拟,令我砰然心动。我早就想见它了,曾想像过各种各样的会面方式,却万没想到在这种情景中的相见。

我又惊又喜,敞开两扇木门,一任大雨扑湿我的衣裳,向着它喊道:“雨下得太大了,快进屋来避一会儿吧!”至于它竟然能口吐人言,说真的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如此奇异美丽的生灵,只凭眼睛足以倾倒众生,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九尾狐捧着那个白色的物件走近了一些,却不进屋,还是使劲把那物件往头上扣,嘴里喊道:“戴不上!戴不上!”

这时的九尾狐已经离我很近,我终于看清它捧着的那个白色物件,竟然是一颗人的骷髅头骨,那硕大而黑洞洞的眼窝正对着我。我一惊,腿一软,吓得后退了两步,稳住脚跟忙对它说:“快把那东西扔了,进来避一避雨吧!”

九尾狐并不理会我,抬起头,用惊恐的红色眼睛望望漆黑的夜空,空中隐隐有雷声滚动。它猛得把那颗人头骨往头上硬扣,发出砰然的声响,我心里一颤,看见头骨将它顶上细密有致的毛发弄得一片凌乱,可惜仍然扣不上。它着急得直在原地打圈,不是抬头满眼惊惧地望望夜空,到雷声就把头骨砰地往头上一扣,然后发出惨然无助的尖利叫声:

“戴不上!戴不上!”

以前的叫声像是一个婴儿发出的,这次我听出那是兽类绝望的哀鸣。

看着它狼狈的模样,我的心像是被人猛揪了一把。再顾不上雨下得大,也不管它为什么不进屋来而只想着戴上那颗人头骨,我冲出屋外,想帮着把那颗头骨扣上它的头颅。

九尾狐却不让我接近,一走近它,它就捧着那颗人头骨跳开。它快,我始终追不上它,只好站在雨地里,无奈地看着它在绝望中一次次把头骨扣向头上,发出坚硬的砰砰声响。每一下都像扣在我的心上。

这对我简直是一种折磨,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大声对它哭喊道:“不要再硬扣了,把头骨放在地上,用头一顶就戴上了!”其实人头骨那么小,扣都扣不上,怎么可能一就戴上呢,我不过因为着急,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想不到九尾狐依言把头骨放在地上,低头向下一顶,看着没使什么劲儿,那颗人头骨竟然真的就戴到它的头上了。它的身躯和花豹差不多,头颅也很大,现在整个头颅钻进一个小小的人的头骨里面,说不出的怪异。这么多年过去,如今我还能清楚地想起九尾狐当时的样子,九条庞然大尾飘散在它身后,身体很大,偏偏顶着一个小小的人的骷髅。

戴上头骨,九尾狐一下窜到离我丈余远的地方,远远望着我。我正在奇怪,只见一道电光从天而降,如同天上劈下一柄巨大的长剑,正击在九尾狐的骷髅头骨上,轰然一声霹雳炸响,开天裂地,我的耳朵除了嗡嗡声什么都听不到了。那颗头骨被雷电击得粉碎,四散纷飞,九尾狐毫发无损。

耳中的嗡嗡声消失之后,我还是听不到任何音,眼前大雨如注,我却听不到雨落风吹的声响。巨大的雷声震得我暂时失听,几天后才慢慢恢复了一些,可是听力已经受损,这就是我的耳朵远没有一般人耳朵好使的原因。

我呆呆站在大雨里,一动不动,听不到一丝声音,九尾狐远远和我隔雨相望。它在无声的大雨中静静贮立,九条尾巴轻轻飘摆,尤如深水中的水,美得让人心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更长的时间,九尾狐款款走到我面前,深红色的眼睛晶莹如玉,那是饱含的泪光。我确信它眼中是泪水而不是雨水,因为雨水根本沾不到它身上一丝一点。

它伸出柔润的舌头在我手心舔了两下,我情不自禁颤抖着另一只手抚摸它头颈间的毛发,一种奇异的触感从手上一直传到心里。这一辈子我的手摸过无数的东西,稀世的瓷器,极品的丝绸,湿润的美玉,但是没有一样东西能比得上九尾狐的皮毛,那种干爽、顺滑、温暖,可以延伸到心底深处,贴伏在那里,使心灵得到宁静。我沉醉于这种宁静,久久不舍将手放开。

九尾狐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传达的涵义复杂难解,我清晰地感觉到它对我的感激和依恋。我很奇怪九尾狐对我会有这样的情感,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把这件事向一个高人说起,才解开心底这个谜团,原来是我不经意的一句话,救了九尾狐的命。

九尾狐离开的时候,跟打在它头上的那道电光一样快,一闪,就此隐入夜幕,看不到了。这时我才发现,大雨早已停下来,雨后的凉风清冷入骨,只有脚下散落的骷髅碎片可以说明九尾狐刚才来过。

回到茅屋,那半支蜡烛将要燃尽,烛光摇摆不定,蜡油流下一滩。我回身关门,发觉有风从窗格子里吹进来,一看,原来窗纸全破了,想来应该是被方才的雷声震破的吧。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想起那双深红色的眼睛,我翻来覆去,一宿也没有睡着。

打这以后,我开始期待和九尾狐的第三次会面,我有预感一定会再见它。可是一直到现在,一直到现在,再也没有见过它。

我赶着羊群,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吃野果,住山洞,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后来有几年,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瞒着家里人说是和外乡人一起出远门轱辘锅(补锅底)做生意,其实我是听说道行越深的狐会躲在更深的深山里修行,咱们这里的山太小了,我就开始到各地的深山里游历,希望能再见到九尾狐。

在一处深山里,我遇见过一个隐居的奇人,向他说起我的疑惑和心愿,他听后对我说:“这只九尾灵狐可不一般哪,它用来挡过五雷亟顶之劫的人头骨,一定不是一般的头骨,只有受天地精气濡养千年的异人头骨,才能承受得了天雷一击。它能找到这样的宝贝已属不易,但是关键还要你肯成全它,这就是九尾狐的聪明之处了。得到异人头骨,戴不上也是枉然,遇到你实在是它的机缘,要知道,人无意中的一句话,可能和周遭过路的鬼神达成契约,鬼神据你说出的话来达成你的心愿,这叫做鬼擘口。九尾狐正是借鬼擘口之力,得鬼神之助才能戴上那颗异人头骨,躲过千年必死之劫,它能不感激你吗?”

“那它为什么不肯现身相见呢?”

“人兽殊途,缘起已是千年难遇,缘尽就不要强求了,强求也无益,对你对它都不好。劝你还是别费心找了。”

我任不死心,在各地的深山里游历了几年,钻山洞,探深林。虽说没有找到九尾狐,但是遇见过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生物,狮虎豹之类就不用再多说了,我曾在一处密林中在见过簸箕那么大的人脸蜘蛛,在一个山洞中遇见过两臂环抱那么粗的大蛇,这些让人心惊胆颤的生灵见到我,就像第一次见九尾狐时的那两头花豹一样,匆匆退走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其实九尾狐一直跟在我身边,护佑着我,只不过我肉眼凡胎,看不见它了。

如果你也有缘见到这样一只九尾狐,一定要帮帮它,因为它只身在这混浊的世间修行千年,历经劫难,实在是很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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